第四章(1 / 2)

这时候,杂役又将另外三道菜送来,一道煎酿三宝,一道木瓜酸,还有一道就是腐乳焖鸡。

这腐乳焖鸡闻着有点臭,关山尝了一块鸡翅,只觉得豆腐乳的香、醇、咸与独有的豆乳甘甜都渗透到鸡肉里层,他细看鸡肉,都用针扎过,这焖烧的时间起码要超一刻钟,不然腐乳味不能渗透整鸡,关山又吃了一块,只觉余韵回甘,便放下筷子对高渐鸿说:“菜都上齐了,该见见人了吧。”

高渐鸿便对门外的杂役说:“去,把司徒烟叫来。”

不一会,杂役带了一个少女进来,关山见这少女一身浅蓝色粗衣,面有碳灰,但难掩清秀本质,一双眼睛炯亮有神,很有灵气。关山心想,他今日虽是一早便赶来荟仙楼,但这女子却能在他到来之前鹞子翻身,迅速抓住机会摆脱困境。这类人就像山间那种有着旺盛生命力的野兰,在任何恶劣的土地都能野蛮生长。

想到这,关山笑了笑,指着他面前这道腐乳焖鸡,问:“这些是你的看家本领吗?”

“也不算看家本领,”司徒烟说:“就是看着时间做的,时间充足会做得更好。”

关山看她有一说一,毫无恭敬之态,不禁觉得有趣,便又问:“这里有些并不是本地菜,你是从哪里学的?”

司徒烟道:“我娘教我的,她是凤城人。”

“凤城?”关山饶有兴味:“粤菜之源在凤城,你祖上也是做厨的吗?”

司徒烟说:“是的,外公是大厨,而祖上听说也有人在宫里做饭。”

“很好。”关山笑道,他同时瞟了一眼高渐鸿,心想这样的人你竟想用来当花姐,高渐鸿也回敬他一眼,她不也是刚刚才知道嘛。看关山的样子,怕是他接下来会把不该拎上台面的话说出来,高渐鸿于是对司徒烟说:“好了,我们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司徒烟走后,关山对高渐鸿说:“高老板你开个价,这个人我想带走。”

高渐鸿知他来意,吃饭之前,她还想过翻三倍转给关山,但吃了这顿饭,又见关山开口要人,从他态度来看,这姑娘是肥田没差了,便想攥紧在手里,不放人。于是她笑道:“七爷你的金城酒楼大厨众多,何必要跟我争这小厨娘?”

关山几杯酒下肚,忽然就吐起真言来:“实不相瞒,是内人差我来买这姑娘......”

高渐鸿掩嘴笑道:“买丫鬟这种事也劳烦七爷你亲自上门,可见七爷与夫人真是鹣鲽情深。”

关山尬笑,见高渐鸿跟他耍太极,知道今天应是要不到人了。黄颜本第一眼见关山就对他甚有好感,如今听他亲口说有妻室,不禁难掩落寞,关山回头,刚好瞅见她这神色,心中不禁激起涟漪。

高渐鸿笑完,用手绢擦了擦嘴角,一本正经地说:“人,我是不放了,我们这小店不比七爷的酒楼,像样的厨子不多,七爷若是爱吃,以后多来便是,”她看了一眼黄颜,笑道:“只是呀,下次来之前要先送帖,我们的黄姑娘可不像今天这般刚好有时间。”

关山笑了笑,又喝了一杯酒,他的手伸到桌下,触碰到黄颜搁在膝盖上的手,他用手掌覆盖上这只柔若无骨的软手,把它扣在手心,紧紧握着。

传灯在关家等了很久,终于在晌午看到英鹏载着醉酒的少爷回来,她见英鹏扶着少爷进去休息,也不好打扰,便在花园里候着,见英鹏出来了,便上前询问情况。

英鹏见她焦急的模样,便安慰她:“人我们虽然没带回来,但她没事,你放心。”

传灯都急到想哭了:“人还在花楼怎会没事,阿烟她性子刚烈,怎会容许他人任意摆布!”

英鹏宽慰她道:“我们去之前,阿烟已经说服了高老板让她做厨子,少爷今天中午也是在荟仙楼吃她做的饭,刚才在车上的时候少爷说阿烟这手艺,高老板一时半会都不会让她做花姐的,你就且放心,少爷接下来应该还会想办法的。”

传灯听罢,不禁松了口气,她虽然担心阿烟,却也信任阿烟,因为她总能想到办法自救。

次日,苏清见叫来传灯,问她:“日后你将作何打算?”传灯叹了口气,说:“司徒家我是不愿再回去了,如果可以,传灯愿意留在少奶身边伺候您。”苏清见知道英鹏对传灯有好感,便笑道:“当然可以,但你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你与司徒家之间还须当面做个了断,毕竟,他们养育你长大。”

传灯点点头,表示认同,苏清见接着说:“不过你不用怕,你的事我已差人递信给当地妇协,这两日便会有消息,届时我会与你一同面对司徒家,就算他们有所阻拦,妇协那边也会作出妥善处理。”

传灯问:“妇协是什么地方?”

苏清见说:“是保护妇女基本人权的地方。”

传灯说:“我第一次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保护我们女人的地方。”

苏清见说:“1923年的时候,李大钊同志就在中华大学作出争取妇女平权的演讲,那次演讲之后,何香凝女士与邓颖超女士便在广东成立了三十多个妇女解放协会分会,单是省城,妇协会员就有2000多人,而我们碉城的妇协,1926年就成立了,会址离我们不远,就在赤墈。昨日一早,我已写信差人送过去,妇协一直都在援助各种被婚姻压迫的女子,现在时代不同了,必须得认清时代的变化。”

“援助各种被婚姻压迫的女子......”传灯急忙问:“那她们可不可以帮阿烟脱离苦海?”

苏清见道:“阿烟跟你不同,她的情况比较复杂,已经跟花楼立了契约,毁约比较难,而且那边龙蛇混杂,那些花楼的老板个个都有后台,这里面牵涉太多关系,只能一步步来,不过听少爷说,她现在在厨房帮忙,也就暂时安全,你莫担心,她的事,我们会想办法。”

传灯点点头,说:“少奶,听你说话,我每次都学到很多东西,在你身边,我总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力量,传灯遇见你,是我的幸运。”

苏清见笑道:“这些事,就算我不说,你以后总归会慢慢知道的。”

传灯想起她在玉楼村的时候,放眼看去都是和司徒夫人一样的女人,个个皆以夫为天,看着男人的脸色吃饭,在那个圈子里,就司徒烟不同,所以一直被诟为反骨,传灯初初也以为真的是司徒烟性子刚烈不够柔和,后来才知道她这种性子才是不容易被人拿捏。而现在看到关家少奶是个有主见的女人,待人平等温和,关家上下也无男欺女的现象,不禁觉得这种出去镀过金的人,境界比其他人更高一筹,想到这,对苏清见的敬意又添了几分。

下午,妇协差人送了回信,苏清见看过信后倍有信心,她让传灯准备好,她次日就与她去司徒家登门拜访。

第二天一早,苏清见让下人备好礼物,便让英鹏开车将她和传灯送到玉楼村,下车之后,她叮嘱英鹏:“我跟你说的话都记住了吗?”英鹏脸“唰”地红了,点了点头说知道,接着他帮忙拎着礼物,跟在苏清见和传灯身后,进入司徒家。

传灯刚踏进司徒家大门,迎面就看见吴妈,吴妈看到传灯先是愣了几秒,继而放声朝里大喊:“夫人,传灯回来了!”

司徒夫人从里屋出来,传灯一看到她,眼泪便忍不住流了下来,她看到夫人头上添了些许白发,想必这段时间她也压力甚重。夫人先是看到传灯,再看到她身边的苏清见和关英鹏,一时说不出话。这时,司徒宗从里屋出来了,看了一眼进来的三人,他沉吟片刻,继而叫下人把大门关上。

苏清见看到传灯怕了,便拍拍她的背,转头让英鹏把礼物交到吴妈手上,再对长辈以礼作躬,然后自己找个位置坐下来,让传灯坐到她身边,她面对着司徒宗,媛媛道:“第一次见伯父伯母,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姓苏,我夫家姓关,我们前日在路上遇见传灯,她被几个人押着逃跑了出来,了解过来龙去脉之后,我认为这件事应该交由妇协处理,所以书信一封,将传灯的情况跟他们说明,昨天,妇协来信了,更有一份省民政厅转奉内政部训令,从现在开始,妇协在碉城实行保障女权,严禁蓄婢养妾及虐待童养媳等一切行为。”说到这里,她从皮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继续说:“这份训令从即日起便在碉城落实。”

司徒夫人听不懂苏清见说的意思,转头看向司徒宗,而司徒宗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苏清见看到司徒夫人不解,便说:“也就是说,即使传灯是你们的童养媳,从即日起,你们也无权干涉她的婚姻,更不能强行将她纳为妾侍。”

司徒夫人问:“这话谁说的?”

苏清见说:“政府说的。”

司徒夫人站了起来,气急道:“传灯是我真金白银买回来,再一点一点教化养大的,政府说不能管就不能管吗?政府养过她吗?”

她这一唬,把传灯吓怕了,英鹏见她瑟瑟发抖,便过来把手搭在她肩膀上。他这个动作被司徒夫人看见,更是找到把柄:“你谁啊!把手放开!传灯你从哪找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回来?”

传灯一听,“扑通”一声朝司徒夫人跪下,哭着说:“夫人,传灯感谢你多年的养育之恩,但传灯真的不愿意嫁给老爷做妾,求夫人放过传灯吧。”

她这一哭,到是让司徒夫人泄了些气,说实话她也不愿传灯与她瓜分丈夫,但养育传灯多年,她这一声不响的就跑了,也确实让她伤心不已,这多年的感情,已生出母女情分,不是一下子能舍弃的。

苏清见见状,便对司徒夫人说:“你们养育传灯多年,相当于她的养父母,”她瞟了一眼司徒宗,着重把“养父母”三字加重声调:“但传灯毕竟长大了,她以后会找到她想嫁的人,成立属于她自己的家庭,不能一辈子待在你们身边,待以后你们老了,传灯也会尽她一份绵力,来孝敬你们。”

司徒夫人看了一眼站在传灯身后的关英鹏,心想这年轻人或许是传灯的良人,站在传灯的角度,嫁个年轻人当然比嫁个老头子强,更何况她的丈夫......她自己心里也明白。司徒夫人见事已至此,心想与其一心执意让传灯回来让家庭关系变复杂,倒不如放了她,自己好有个台阶下,还能在传灯心里加一份恩情,这世道最后谁靠谁,都保不准。于是她叹了口气,软下态度,跟传灯说:“你不知我与你相处多年,早已当你是自己女儿......”

传灯听到这句,泪水哗哗直流,她喊了一声“夫人~”便朝她磕了几个响头。司徒宗见状,气得铁青着脸进了里屋。司徒夫人见他走了,便上前想扶起传灯,传灯握着她的手,执意跪着,二人相对落泪。

苏清见舒了口气,看样子,这坎算是迈过去了。她于是上前跟司徒夫人说:“传灯表示想与我们一起过日子,如果您同意,我们现在可以交付传灯的聘礼。”她着重说“聘礼”二字,让双方都好下台。

英鹏此时也上前一步,与传灯并肩跪在司徒夫人面前,说:“夫人,我与传灯两情相悦,请夫人成全。”

司徒夫人看着二人,百感交集,一时说不出话来,但她默认了苏清见的意见,让传灯作为女儿嫁出去,对司徒家或是对传灯来说,都是眼前最好的路。于是,苏清见送了一笔“聘礼”给司徒家,而司徒夫人也脱下自己手上的两枚戒指,作为养女的嫁妆给予传灯。就这样,传灯得以自由,正式与司徒家脱离关系。

回程的时候,一路上三个人都沉默,英鹏从后镜里看着传灯,脸又红了,他说:“对不起,传灯,刚才事出有急,我才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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