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2)

一周后,关山来找黄颜,却被堵在了门外。

小翠隔着门缝对他说:“对不起七爷,小姐说她暂不想见你,你还是先回去吧。”

关山知道这段时间冷落了黄颜,便对着里面大声说:“我知道你在生气,我也知道解释没用,等你什么时候气消了,如果还想见我的话,就来报社找我吧。”

黄颜没有应他,她觉得需要给自己一点时间,慢慢割开这段感情。所以她选择了不见关山。

关山在黄颜那里吃了憋,便又跑到金城酒楼喝闷酒,司徒烟忙的时候没搭理他,等饭点过了,看到关山还在那里喝酒,便冲了一壶普洱放在关山面前,说:“酒喝得差不多了,喝口茶吧,七爷。”

关山眯着眼,看到是司徒烟,便说:“来,你坐下来陪我喝点。”

“酒我不喝,”司徒烟一边坐下一边说:“但可以陪你吃点。”说罢就拿了一副碗筷过来,开始夹关山桌面上的菜来吃。

关山正想找人聊天,几杯酒下肚,便开始打开话匣子:“阿烟,你知道吗?作为一个男人来说,真的很难逃避被人用的命运,这个世界就没有人真正希望他快乐,女人选择他,不是因为他是他,而是看上了他身上的某些价值,比如长得帅,有钱,能力强,即使是他的母亲,兄弟姐妹,老婆,他们需要他,也是希望这个男人能发挥某些满足他们的属性.......”说到这,他见司徒烟将桌面上每一碟菜都吃了个遍,便停住了,继而问她:“你没吃饭吗?”

“不是,”司徒烟道:“我只是对比一下几位师兄做的菜和我自己做的菜。”

关山顿了一顿,说:“那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有啊,”司徒烟一边嚼咕噜肉一边说:“你刚不是在埋怨,身边的人都是图你的使用价值吗?”

“对啊,”关山道,心想原来她真有在听。

“这不是很正常吗?”司徒烟说。

“你说说,怎么个正常法?”关山问。

司徒烟说:“七爷你看,你每天用发油把头发梳得光亮整齐,西装也笔挺得一点皱折都没有,皮鞋刷得一尘不染,这行头不是在展示你的形象吗?”

“是啊。”关山道。

司徒烟又说:“你知道自己帅,所以你举手投足之间,都习惯性的展示自己,

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都已经主动开屏了,就别怪女人们图你好看啊。”

关山轻笑,说:“然后呢?”

司徒烟道:“还有就是钱和能力,这是上天赏给你的一手好牌,你的出身和才学,是你在这个世道上安身立命的本钱,你有这些本钱,才能招来所有现在留在你身边的一切。说穿了大家都在价值互换,你有钱,你把我买来,所以我也就尽我的能力来帮你赚钱,这就是价值互换。如果我什么都不会,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七爷,你还会买我吗?”

关山说不出话,认识司徒烟这么久,第一次发现她是如此的犀利。

司徒烟继续说:“比如传灯,你如果觉得她也是图你的好处跟你在一起,那么她也在付出她自己的好处呀,为你生孩子,伺候你的母亲,为你操持关家的日常,这些本来是你自己的义务,你现在娶了她,她来帮你承担这些义务,她不是也在用自己的价值跟你交换吗?这些不是她生来就应当负的责任啊!”

“很好,”关山鼓掌道:“不亏是传灯的好姐妹。”

司徒烟放下筷子,说:“我说这一番话,不是因为我跟传灯的关系,而是站在底层人的角度,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价值互换的,我们巴不得自己多一些利用价值,才可以跟这个世界换取更多的生存空间。所以,七爷,你拿着一手别人都没有的好牌,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关山的酒气挥发了一些,此刻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于是他问司徒烟:“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司徒烟笑道:“世道教给我的。”

关山又说:“传灯与你一同长大,你们两个,怎么会如此不同?”

司徒烟说:“传灯自幼就以童养媳的身份养在我婶母身边,婶母教会她女德、烹饪、女红和家务管理,婶母有多爱自己的儿子,就有多用心栽培传灯,所以传灯啊,是一个好老婆的人选。我们村里富庶人家的小姐所学会的,传灯基本都会,她在我们司徒家并不是家仆,而是准少奶。”

关山笑了笑,又问:“那你呢?”

司徒烟想到了过往,便轻笑道:“我呀,在司徒家并不讨喜,婶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也没给我读书,后来我发现邻村有免费读书的教会学校,就跑去报读了,然后就在那里认识了汤玛斯,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意大利老头,喜欢黑格尔,所以会经常给我讲一些国外的新思想,我一直觉得,老师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他填补了我少年时期所有的精神黑洞,以及,给了我在这世间闯荡的勇气。”

关山说:“听上去,这老头像是一个有灵魂的人。”

司徒烟道:“我觉得自己最幸运的,大概就是在年纪尚幼的时候,见过像老师这样散发着纯善之光的人,在这之后,无论我所见的人有多龌龊,都不那么容易对生活丧失信心,因为啊,我是见过光的人。”

“人生之中,遇良师最为难得,”关山道:“司徒烟,这是你的福气。”

司徒烟轻笑:“我知道。”

“今天谢谢你了,”关山道:“跟你聊完这些,我心里好像都不那么堵了。”

“那就好。”司徒烟道。

那晚关山回家后,半夜里听到孩子哭闹,然后就是传灯起床给孩子喂奶的声音,关山依旧睡在三楼书房,而传灯则住原来苏清见住过的房间,婴儿床也设在这房间里,关老夫人原本给孩子请了乳母,但传灯说头胎的孩子还是吃母乳好,而且她乳水很足,所以关老夫人便由她自己哺育孩子。传灯当了娘之后,每天都贴身照顾孩子,孩子饿了立马就起来喂奶,孩子哭闹,她就整夜不睡的抱着孩子哄,完全不顾她自己也是个产后需要养身体的人。关老夫人给传灯配了个丫鬟丽娟,但因为丽娟没生育过手生,不怎么会带孩子,所以传灯便让她做些杂事,自己则全身心的照顾孩子。

孩子哭了一会就没哭了,关山心想应该是传灯给孩子喂了奶,但他听到传灯还在二楼来回走动,心想肯定是哄孩子睡觉罢,于是他便悄悄起来,轻手轻脚地下到二楼,来到传灯房间前,透过门缝看到传灯在里面抱着孩子来回度步,嘴里轻轻地哼着歌谣哄孩子睡,关山看着传灯的脸,发现她瘦了,怀孩子时候的传灯圆润一些,如今坐月子没休息好,带孩子又辛苦,导致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关山见状,便推门走了进去,传灯见关山进来,吓了一跳,但她还是没有声张,怕吵着孩子,关山压低声音问:“怎么不叫丽娟来抱?”

传灯低声说:“这孩子认人,丽娟一抱他就哭,不肯睡觉。”

关山道:“那你也不能老是不睡觉的抱他呀,”说罢他张开手来,跟传灯说:“要不你给我抱抱试试,我好歹是他爹,应该不会抗拒我。”

传灯见他这副模样,便小心地把孩子交给关山,并且在旁边教他用手托住孩子的头,然后小心翼翼地让孩子躺进关山的臂弯里。这鑫淇认血缘,在关山怀里果真不哭,关山抱着自己儿子,一边跟传灯学着哼歌谣哄他睡觉,一边慢慢感受着血缘的奇妙。

见关山慢慢地学会哄孩子,传灯看着他,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丈夫的暖意。关山见鑫淇睡着了,便轻轻地将他放回婴儿床里,他打手势示意传灯上床睡,传灯见他还守在婴儿床边,便乖乖地上床睡觉,关山在儿子床边观察了一会,见鑫淇睡得很香,便蹑手蹑脚地来到传灯床边,躺了上去。

传灯见状,马上坐了起来,但关山把手指放嘴上示意她不要发出响动,传灯于是轻轻地挪向床里面,让出一大片位置给关山。关山躺了上去,把薄被分一半给传灯盖上,自己也盖了一半,然后躺下安静地睡觉。

传灯转过头来,看着关山沉睡的侧脸,久久不能入睡。

这是他们结婚以来,第一次夫妻同床。

司徒烟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也安氏那里吃豆腐角,还别说,这也安氏的豆腐角当真是赤墈一绝。豆腐角的配料不复杂,鱼腐和豆腐都很普通,司徒烟自己也尝试做过,但味道还是跟也安氏做的有差别,后来她发现,豆腐块的大小和鱼腐的分比也有讲究,甚至鱼腐当中渗入的虾滑量也是也安氏拿捏得更好。司徒烟每去吃一次,就回去做一次,但还是欠缺一些火候。

这晚,她下班后又去吃豆腐角,却在也安氏的豆腐摊里,遇到了文冲。

文冲见到司徒烟也是十分惊讶,只见她一身朴素的格子旗袍,依旧顶着一张不施脂粉的素脸,半点也没富家太太的行头。

也安氏认得文冲,知道他是林樾的朋友,于是跟司徒烟说:“认得这胖子吧,他以前总跟那小子一起来。”

司徒烟道:“当然认得。”

文冲看了两人一会,才问司徒烟:“你......也找阿樾啊?”

于是接下来,司徒烟与文冲在江边聊了很久,文冲说了林樾失踪前后的事,司徒烟也说出了她离开荟仙楼的原因。了解到事情的整体情况之后,司徒烟叹了一口气,说:“怪我当时走得太急,没来得及交代荟仙楼里的朋友,才让事情变得这么复杂,不过我也想过去找他,但我就是不知道去哪里找啊?”

文冲问:“阿樾没告诉你他住在哪里吗?”

司徒烟说:“没有。”

文冲道:“阿樾不是不想告诉你,他是为了大家的安全才隐瞒的。”

司徒烟问:“你们当真是革命党?”

“革命党?”文冲惊问,接着哈哈大笑,笑了一通之后才问司徒烟:“阿樾跟你说我们是革命党吗?”

“他没有说,是我猜的,”司徒烟道:“但他当时也没否认。”

文冲道:“估计他当时也不知道否不否认好,我们虽然是一帮土匪,但我们也是一群正义的土匪啊。”

“那你们到底在做些什么?”司徒烟问。

文冲道:“这个,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是我们做的事情,跟革命党也差不多。”

司徒烟轻笑:“那你们就是一群行侠仗义的土匪咯?”

“对,”文冲道:“就是这样,所以,你不用质疑阿樾,他从当上土匪头子的第一天开始,就没做过坏事,相反,他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司徒烟道:“我知道阿樾不是坏人。”

文冲问她:“那你喜欢他不?”

司徒烟坦然道:“喜欢啊。”

文冲啧啧地叹了口气,说:“阿樾要是听到你这句,该有多开心啊。”说罢,他突然冲着天上的月亮大声喊道:“阿樾,你听到了吗?司徒烟说她喜欢你,你还不赶紧回来,等什么!快回来呀!”

文冲的声音很洪亮,喊得整条街道的人都回过头来看他,司徒烟见他喊完之后,双目泪水涟涟,便明白他们之间的感情很深。她抬头看着皎洁的月光,心想如果林樾还活着,此刻,也是跟他们看着同一个月亮,那么,他知道大家都在想他吗?

此刻的林樾,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他梦到很多人,有百足堂的兄弟,有母亲,还有他的哥哥陈墨之。

1937年的农历新年,陈墨之回到碉城过年,在此之前,他得知温若漓也在年前回宁城了,于是便在大年初四,带上礼物,让司机老陈送他去宁城温家。抵达温家后,陈墨之发现除了他,温家还有另外一位客人,而且这位客人是冲着温若漓来的,礼物带得比他还多。

刚进温家大门,陈墨之就见到这位客人,一开始,他背对着陈墨之与温庆礼谈话,陈墨之见他背影是个精瘦的青年人,个子不高,虽然瘦,但隔着衬衫也看出手臂精实的肌肉,这人说话慢声细气,架着眼镜,看上去温文有礼。温庆礼见到陈墨之来了,便高兴地招他到自己身边,再冲阿桃喊:“去告诉二小姐,陈公子来了。”

一听“陈公子”三个字,那青年人便转过头打量陈墨之,陈墨之也看着他,两人视线交接之时,青年人伸出手道:“陈公子你好。”陈墨之与他握了一下手,指尖相触之时,他摸到对方指节上的茧,青年人似乎也留意到这一点,但他视线并未转移,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陈墨之的眼睛。

陈墨之感受到一股气场,这人眼神中藏着一股不易察觉到的寒光,尽管脸带微笑,但他隐隐透着敌意。陈墨之与他握过手之后,便转头问温庆礼:“伯父,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我叫田忠诚,叫我阿诚就得。”青年人说。

陈墨之见他说粤语略为生硬,便说:“田公子不是南粤人吧?”

田忠诚道:“北方人,但喜欢广东,也喜欢粤语,所以现在都在练。”

陈墨之用国语道:“其实我们也可以说国语的,”他转过头问温庆礼:“对吧,伯父?”

“对对对,”温庆礼也用国语说:“我虽然是广东人,但经常走南闯北的,国语还是说得可以的。”

田忠诚微微一笑,用粤语说:“伯父还是跟我说粤语吧,我就想多练练。”

“那也行,”温庆礼笑道:“都随你。”

这时温若漓下楼了,她看到陈墨之,双目亮晶晶的地朝他走来,一过去便牵着他的手。田忠诚看到温若漓,先是微笑,继而看到她牵着陈墨之的手,那笑容便凝固在脸上,略显生硬。

“今天家里挺热闹的啊,”温庆礼笑道:“陈公子和田公子都来拜年。”

温若漓瞟了一眼田忠诚,说:“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田忠诚道:“来到宁城随便问问就知道了,温家并不难找。”

温若漓翻了一记白眼,然后立刻发现陈墨之在看着她,便朝他做了个皱皱眉的无辜表情。陈墨之知道这是她招来的马蜂窝,便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身后,再用另一只手拍打了她手掌一下,作为惩戒。温若漓看着陈墨之微笑的脸,知道这微笑下面有暗醋在翻,于是便得意地拉紧了他的手,带他跑到花园去了,温庆礼在后面喊:“快吃饭了还去哪里?”

温若漓道:“我们就去外面透个气一会就回来。”说罢就拉着陈墨之钻到花园的葡萄藤架里面去,找到一个枝叶茂密的地方,见四周没人,温若漓于是一把捧起陈墨之的脸,迫不及待就吻了上去。然而陈墨之不依她,他含着她的小嘴,用牙齿咬了一把温若漓柔嫩的下唇。

“哎哟,”温若漓喊道:“好痛!”说罢便想推开陈墨之,但陈墨之不给她跑的机会,而是搂紧了她的腰,把她整个人贴紧了自己身体,再一脸挑衅地看着她。

“干嘛咬我?你吃醋了吗?”温若漓嗔道。

陈墨之道:“我说过,你招蜂引蝶的话,我肯定收拾你。”

温若漓叹了口气,说:“我真没招惹田忠诚,在上海的时候已经拒绝过他,并且说我有未婚夫了,哦,我因为漂亮可爱吸引到别人,也怪我咯?”

陈墨之刮了一下她鼻子,说:“少强词夺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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