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2 / 2)

这一番话把司徒耀说得沉默良久,他眼睛定在一处,目不转睛地喝着茶,林樾知道他内心在挣扎,末了只见司徒耀放下茶杯,问:“这事有把握吗?”

老吴道:“十足的把握我答应不了你,但我这次来是一定要把阿樾带出去的,就算把我这条老命搭上,也要安全地把他送回碉城,阿樾说他还要带你们两个走,可以,但这事我们秘密商讨,谁都不能声张,万一走漏风声,把消息说出去的人,也一样活不过明天。”

曹恩见老吴这副模样,不禁有点害怕,他于是上前弱弱地说:“吴叔,耀叔是自己人,他不会出卖我们的。”

“如此甚好。”老吴道,他一双冷峻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司徒耀的脸。司徒耀被他看得有点怯,便道:“谁......谁要说出去啊,我还想好好活咧。”

“那好,”老吴道,随即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公斑土包装纸,在三人面前翻开了底面,只见他在上面画满了细细的路线图,并且主要地点都作出了标记。

“这是我们这个区域的地形图,我从进来的时候就默默记下了,”老吴道:“整个鸦片山山形险峻,我们这一块山体凹进去就像一口大锅,鸦片工厂就在这大锅之下,想要逃出去的确很难,英国佬当年选址这里,也是想绝了。”

“我就说,没人能成功逃出去嘛......”司徒耀喃喃道,见老吴抬头瞪了他一眼,便闭嘴不说了。

老吴继续道:“虽然难,但并不代表它就没有缺口,这几天,我找到了一个缺口......”

“缺口在哪?”曹恩迫不及待地问,老吴看了他一眼,便说:“这个缺口,我先保留着,为了逃出去,我们得从长计划,首先,这个任务非常艰难,稍有不慎便会送命,在出逃之前,我必须保证你们体格过关,能够完成在山体攀爬的运动,我必须训练你们的眼睛、肺部和四肢协调的能力。”

“老吴你的意思是,我们必须经过一系列的体格训练才能逃跑吗?”林樾问。

“对,”老吴道:“而且这些训练还得秘密进行,不能让人发现。”

司徒耀指了指自己,问道:“我也要训练吗?”

老吴道:“不想死的话,就要。”

老吴环视一遍司徒耀的屋子,见空间够宽敞,他又站起来敲了敲墙壁,便扭头对三人说:“你们在这屋里训练是最好的,一来掩人耳目,二来,这里也有足够位置。”

“那就从今天开始吧,”林樾站起来道:“我迫不及待想要回去了。”

“好,”老吴也站了起来:“阿樾,你现在每天还会做俯卧撑吗?”

林樾道:“一直都有这个习惯,一天大概一百个吧。”

“不错,”老吴道:“你继续保持就行。”他转头看向曹恩和司徒耀:“你们呢?”

曹恩道:“我没这个习惯,从二十个开始行吗?”

老吴道:“想要活命,必须一百个。”

“行吧行吧,”司徒耀拍拍曹恩的背:“这锻炼锻炼对身体也好。”他话音刚落,只见林樾已经趴地上做起俯卧撑来了,司徒耀挠挠头,道:“还真是说来就来啊?”

就这样,这三人接下来被老吴监督着每日训练,林樾长期习惯了运动,所以做起俯卧撑来毫不费力,但曹恩和司徒耀就相差很远,尤其司徒耀,没做二十下就躺地上嚷着:“再这么下去,还没逃出去我老命就折这里了......”

曹恩扯了一下他的衣服:“耀叔,你想想你女儿,想想自由,撑下去吧。”

司徒耀跟曹恩也咬着牙坚持着,便又趴地上继续做。

过了几天,老吴又训练他们的掌力,他说:“很多人攀山,都抓不紧,眼看石头离你很近,看得到未必抓得到,抓得到未必抓得紧,所以现在我要训练你们的掌力和眼力。”

所谓眼力训练,就是要集中注意力对焦准确,置于掌力训练,老吴在司徒耀屋里的墙上钉上两根手臂一般粗的木头,看上去不着眼,又能作为日常训练,他让林樾三人轮流抓住这两根木头吊着自己的身体,让身体习惯了凌空感,好加强手指的韧力和手臂的臂力。

就这样训练了两个月,两个小伙子都日渐壮实,而司徒耀看上去也精神了不少。老吴见时机成熟,便带来了一些麻绳,跟三人说:“这些麻绳是我偷来的,你们每个人在身上系一根,还有每人准备小刀等工具,必要时,这些都是能保命的东西,其他的,则越少越好。”

司徒耀道:“那我们一路上也必须带钱啊,游泳回去吗?回去的船也需要打点啊!”

“船我已经打点好了,必要时我在这边放出信号,她便会在码头接应我们。”老吴说。

“什么船?”林樾突然有了兴趣,问道。

老吴低下头似笑非笑地说:“你们来的时候是什么船,走的时候就是什么船。”

“英姐的船啊,”林樾眼睛发光地看着老吴:“你是怎么说服她的?”

老吴突然脸一红,便含糊道:“走江湖这么多年,说服一个人的办法还是有的,找她来帮忙是因为这一带的马来人只认她的船,而且她来回多年为这里贩卖人口,马来人也不会起疑。”

“厉害厉害,”林樾道:“英姐也搞得定,老吴你真神了。”

老吴道:“先别说这些,我们回归正题,”他指着自己画出来的地图说:“我们唯一能出去的通道便是茅坑,茅坑的通道通往外面的庄稼地,我们必须挑一天晚上子时过后走,从茅坑出到庄稼地里,再沿这山道走,来到这里......”他用手指一路顺着地图指引他们:“这里有一棵非常大的树,我们先爬上树,再从山体的岩壁爬上去,我计算了一下,爬这岩壁大概费时三个小时左右,等我们爬上去,应该也快到天亮了,黎明之前,阿英的船会在码头上接应我们,如无意外的话,我们就按照这个行程走,周围的环境我都观察过了,只有这一条路,没有马来人看守。”

“攀岩三个小时啊,”司徒耀擦擦额头的汗:“我压力比较大。”

老吴掏出几个沉甸甸的铁钩,给他们一人一个,说:“这钩子绑紧了在麻绳上,必要的时候用它勾住山壁缝隙处,能缓一下体力。”

三人默默把钩子收好,老吴再叮嘱几句,便要一起回宿舍睡觉,这时候,司徒耀突然喊住林樾,让他留下来说几句话。

“干什么呀岳父,”林樾不解:“这样背着他们说话多不好呀!”

“我不管,”司徒耀道:“这事我只信得过你!”只见他说完后从床垫下拿出一个用手绢包住的布包,随即当着林樾的面打开来,只见布包里面是黄灿灿的五根金条。

“岳父你这是......”林樾越发不解。

司徒耀道:“你把裤子脱了,今晚我就把这几根玩意缝进你裤子里。”

“这.......你的钱你给我干嘛?”林樾问。

“这不是给你的,是给阿烟的,”司徒耀道:“我知道自己体力不够,这山爬不爬得过去自己也保证不了。我们这几个人,最年轻,体能最好就是你了,并且你跟阿烟......总之,放你这里,我放心。”

林樾知道他对自己没信心,便道:“岳父,这些钱,你还是自己带回去给阿烟吧。”

司徒耀道:“我这也是万全之法,我老了体力不够,这硌身子的东西太累赘了放我这也不好攀爬,你就让我轻松点爬山吧。”

林樾知道劝不动他,便点点头接受司徒耀将金条缝进自己的裤子里。

三天过后,他们在一个沉寂的夜晚,趁守卫的马来人打瞌睡,便一前一后装作去茅坑解手,悄悄带上了工具和行囊。鸦片工厂的茅坑很简陋,粪槽下面就是一条通往外面稻田的通道,这通道不大,但也能容下一个瘦窄的成年人。还好他们四人都不胖,四人于是忍着粪臭,悄悄地从茅坑爬到外面。此时仍是深夜,曹恩爬出来后一眼看到外头满天的繁星,便忍不住泪湿眼眶。

“阿樾,我以为再也看不到外面的天空了!”曹恩一时激动,扯着林樾说。

林樾朝他嘘了一声,刚爬出来一身粪臭他实在不想开口说话,加上此刻仍身在险境,还不是能松口气的时候,此时老吴在前面开路,司徒耀紧跟其后,林樾便让曹恩走在自己前面,他在后面随时观察情况。四人大概走了有半小时的路,终于来到老吴说的那棵大树下。这是一棵巨大的古榕树,树高大约有二十米,独树成林,覆盖面积非常大,像一棵大伞,依附着山壁生长,的确是一个掩藏的好地方。老吴和林樾协助司徒耀和曹恩爬上树干,再紧跟着爬了上去,四人顺着树枝往山壁方向爬去,来到山壁前,老吴朝林樾点点头,两人便帮司徒耀和曹恩把拴在腰间的麻绳放出来许多,然后拿着有铁钩的一端扔向山壁,扔了几次后,两个铁钩分别钩住山壁的两处缝隙,老吴用力一扯,感觉紧实,便让司徒耀准备攀岩。

“要开始了。”司徒耀咬咬牙,第一个爬了上去,老吴托住他的屁股,告诉他必要时累了,就找到附近凸出来的一些坚实的依靠物稍作停顿,爬到铁钩钩住的岩壁附近,如果也有依靠物可以接力,便把铁钩解下来,再往上扔,直到钩住另一处紧实的缝隙,方可继续攀爬。但不能太依赖铁钩和麻绳,毕竟老吴也不太清楚这些岩石的承受力,如果岩壁有接不了力的地方,还需靠人力往上攀爬。

司徒耀听罢,说:“来到这就不管那么多了,干就成了!”老吴见他此刻冲劲十足,便笑了笑,转头再去协助曹恩攀爬。于是他们形成一列,司徒耀在上面,曹恩紧跟其后,林樾在曹恩后面,而老吴则在队伍最后面,凭老吴这身手他很快便能爬上去,但他要垫后,负责监察四周情况,和随时保护前面的人。

这山体岩壁凹凸处很多,还不算难爬,但攀岩毕竟是体力活,爬了约半小时,司徒耀渐渐体力不支,他吃力地抓住岩壁附近一处伸出来的树枝,整个人紧紧地揽住,大口地喘着气。曹恩平时锻炼少,此刻见司徒耀停下来喘气,他也感觉累了,便用力爬到司徒耀身边,一同揽住树枝,稍作休整。

林樾有锻炼基础,此刻还没觉得累,他眼里只有岩顶这个目标,往上一点离目标就更近一点,看到在半路稍作休整的司徒耀和曹恩,他爬到他们身边问:“还好吗?”

司徒耀喘着气说:“累......你别管我们,你先爬......”

林樾点点头,便越过他们,继续往上爬去,老吴紧接着爬了上来,看到两人直喘气,说:“还撑得住吗?我们不能歇太久,怕守卫的马来人随时会发现,所以还得抓紧时间!”

司徒耀咽了一口口水,平了一下气,说:“那好吧......继续走......老吴你帮我把钩子......扔上去吧。”

老吴点点头,便抓住司徒耀的手臂,让他慢慢踩着岩壁上的石头来到自己身边,司徒耀慢慢离开树枝,一边踩着壁石向老吴挪去,一边叮嘱曹恩:“你先抱着树枝,别乱动.....”

“嗯!”曹恩应道,便用力抱紧树枝,整个人的力都卸在树枝上面,老吴看了一眼曹恩的姿势,见他整个人几乎都靠在树枝上面,便跟他说:“这山壁的树是从石缝中长出来,根扎得不稳,千万不能太卸力,你还是抓紧旁边的石头吧!”

曹恩说:“没事,这树枝还挺扎实的,”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头顶的铁钩,又说:“再说,这铁钩不也钩紧上面了么!”

老吴见状,便没再说话,而是帮司徒耀把铁钩重新钩住一个地方,撑着他往上攀爬,司徒耀慢慢爬了上去,他此时还是累,爬了一米之后,脚不停的寻找可以踩的地方,碰触到曹恩抱着的那根树枝,便踩了上去。这山壁上长出来的树枝,本来根就不扎实,曹恩整个人抱着它,已经承载了一定的分量,司徒耀此时一踩,树枝加重了力度,只听“咔嚓”一声,当曹恩反应过来时,树枝已经迅速断裂,他抓住断口的树枝,整个人重心不稳向下跌去,他慌忙想抓住什么但什么都抓不住,曹恩于是发出一声绝望的吼叫:“阿樾——啊——”

林樾赶紧回头看,但黑漆漆的一片他什么都看不清楚,老吴看到麻绳还缠在曹恩腰间,另一端还紧紧钩住山壁,便想爬过去帮忙扯住麻绳,但说时迟那时快,曹恩像钟摆一样吊在山间来回晃动,这力是无情力,只见他控不住力被麻绳带着用力撞向另一边的山壁,脑袋顿时浆血四射。

“阿恩——”林樾控制不住发出一声惨叫,便要往下爬去。

“阿樾你别动!也别叫!”老吴急道:“我下去看!”说罢他让司徒耀扶好绳子别动,司徒耀此刻闭着眼睛瑟瑟发抖,嘴唇抽搐着一句话也说不出,老吴便放开他,小心地往下爬,过了一会,老吴重新爬回司徒耀身边,气喘吁吁地说:“小曹已经断气了。”

在上面的林樾听到这句,顿时泪如雨下,与曹恩两年多来朝夕相处的日子此刻像幻灯片一样在他脑海里闪现,他闭上眼,有那么一刻真的想松开手中的绳子任由自己摔下去,如果不是他要曹恩与他们一起走,曹恩会死吗?

老吴知道大家心里难受,便说:“什么都不要想了,我们再不往上爬下场也是一样,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对,我要活着!”司徒耀颤抖着嘴唇,咬咬牙:“我要回去见女儿!”他于是放开老吴的手,凭着自己的这股信念,加快力度往上攀爬,老吴回头看了一眼曹恩的尸体,低声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来超度逝者,便紧跟着司徒耀往上攀爬。

因为对死亡的恐惧,此刻三人都默然蓄力,一股脑地往上爬。由于曹恩临死前的那声惨叫回荡夜空,惊醒了在山路闸口守卫的马来兵,他们派人去工厂里里外外巡查一番,发现粪水槽出口有人爬行过的痕迹,便随着踪迹,追到了大榕树下。这大榕树毕竟很大,像大伞一样遮挡了一部分视线,在树下的马来兵并没看到周围有人,他们在大树周围找了很久都找不到踪迹,直到有一个马来兵走出树荫范围,用强光电筒巡视四周山壁,才发现山壁上有三个正在攀爬的身影。

发现三人的马来兵大喊一声,招来了其他马来兵,他们看到这三人已经快爬到山顶了,便对着山壁一阵乱枪扫射。但因射距远,伤不到三人,老吴问了一声前面两人:“你们没事吧?”

“没事!”林樾撑着一口气,一把用力攀到岩顶的石头,他终于爬到山顶了,于是便快速爬了上去,再伸手把紧跟在他身后的司徒耀拉了上来。

“我......终于能......上来......了......”爬到山顶的时候,司徒耀喘着气,看到山顶宽阔的天空,忍不住发出一声哭腔,他想不到自己终有一天能翻过这座山。

林樾又伸手把后面的老吴拉了上来,老吴爬上来后,连忙从裤兜里拿出一支信号弹,向天空发射了出去。

“他们要追上来了,”老吴急道:“赶紧往码头跑!”

林樾于是搀扶着踉踉跄跄的司徒耀,与老吴一起,向码头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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