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2)

1938年春,在洛杉矶安顿好家人之后,关山顾不上等传灯分娩,只是说不论男女都好,均取名为“沐宁”。他临别时对传灯说:“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下一代能够在安宁的环境中成长。”传灯见关山在洛杉矶期间与文青先生四处奔走拷贝影片,知道他回去有大事要做,虽是不舍,但也支持他,便对关山说:“山哥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安人和孩子们。”关山听罢,于是回头拥抱了她,在她耳边说:“也要照顾好你自己。”说罢便独自坐船回碉城。他在海上颠簸了个把月,回到碉城时已是五月初,此时抗日战争已全面爆发,关山回到赤墈后,发现整个赤墈街头巷尾都挂满了抗日标语,镇上骑楼底下的一些店铺里,会见到很多人聚在一起,大家屏着气收听店家收音机里的战况新闻;以往络绎不绝的水上市场,运输外来货的船只已经少了一大半;而往日总爱“来佬货”的碉城民众们,也开始纷纷抵制日货。碉城虽是小地方,但碉城的民众却从不缺血性,这点让关山甚感宽慰。他将自己在美国拷贝的两份《十九路军抗日血战史》,一份交予司徒氏家族的和平电影院,另一份则在自己的华声电影院日夜不停放映,赤墈两大家族的电影院均为这部记录片统一免票,只为鼓励碉城民众观看,以达到抗日宣传的最大化。

而另一边的陈墨之,则冒着危险,将司徒君羡在纽约华侨抗日筹饷总会筹出的第一批捐款和枪械物资运悄悄送回国内,并同时协助三藩市救国总会的侨胞们,将他们的筹款以及五十多箱棉衣从香港转运至内地,再派人将这些物资成功送往他们在内地指定的战区。而在这之前,也就是四月初的时候,陈墨之已携物资抵达香港,刚到岸他便收到中华民国维新政府在南京成立的消息,通过消息得知,这个政府的主要支持力量是日方的华中派遣军,所以中华民国维新政府实际上也就是日军的傀儡政府,而该政府的立法院院长,则是温钦甫,也就是温若漓的伯父。

陈墨之收到消息后,心急如焚,而那个时候,吴樾也从星洲归来,他于是带着弟弟和文冲在香港处理好老吴和司徒耀的后事,再安排车将两人送回碉城,他自己则立马去了一趟宁城温家,去到之后,却见到温家大门紧锁,他在院子外观察了一会,发现温家的窗玻璃都有被砸碎的痕迹,但温家人却都不知去向。接着余世全告诉他,温钦甫上任之后,几乎是同时,约瑟夫便抽回了纸厂属于他自己的那部分股份,看样子,温家离开宁城,跟温钦甫有着莫大关系。

陈墨之心中隐隐不安,但他还有任务在身,不能在四邑久留。他和余世全从美国一路护送筹款和物资回来,还得想办法将其运送到共军战区。余世全于是继续用纸厂的货船作掩护,和陈墨之兵分两路。陈墨之跟吴樾带一批人,余世全和文冲带第二批人,他们领着着百足堂的人,将筹款和物资分别送到华中和华东的共军战区,当忙完这一趟回到碉城时,已是五月。陈墨之又去了一趟宁城,发现温家依旧大门紧锁,院中落叶满地,看样子,他们这段时间都没回过宁城。

陈墨之于是派人暗地里调查,很快便得知温家一家现居香港。他便悄悄去了一趟香港,找到温家的落脚地之后,陈墨之带上礼物登门拜访,却不料吃了个闭门羹。

温若漓并不出来见他,丫鬟阿桃则出来跟陈墨之说:“不好意思,二小姐说她不想见你,陈公子还是请回吧。”

“为什么?”陈墨之摸不着头脑,他去美国之前,温若漓还与他黏黏腻腻,难舍难分,怎么几个月下来,温若漓就不想见他了,于是他问阿桃:“发生了什么事?”

阿桃看着陈墨之这张帅脸,不忍瞒他,便叹了口气,说:“这几个月发生了好多事,先是田公子来了......”

“阿桃!”突然,一把严厉的女声从阿桃身后传来,陈墨之一看,是温若澜。只见她喝住了阿桃,阻止她再说下去,并朝这边走来,阿桃吓得立马不敢说话,借故回屋里去了。

“对不起,墨之,”温若澜道:“阿漓不想见你,我这个做姐姐的只好代她出来说一声,抱歉,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阿漓了......”

“开什么玩笑?”陈墨之以为温若漓闹别扭:“阿漓为什么不肯见我?”

温若澜道:“没开玩笑,就是阿漓说她不爱你了,所以我们温家为了阿漓,只能单方面替她解除了你们这桩婚事,”说罢她从裤兜里取出一个用手绢包着的玉镯,递给陈墨之,说:“这个,是你们陈家的东西,现在我替阿漓还给你。”

陈墨之觉得面前一切非常可笑,他不接那只玉镯,又后退了两步,看着面前一脸认真的温若澜忍不住笑了出声,笑完后他咬了咬嘴唇,说道:“我不信,这段时间肯定是发生了一些事,是不是与田忠诚有关?”

温若澜道:“墨之,不要再问了,这个事情到此结束吧,你再问下去,我也只能跟你说抱歉,”说到这,她轻轻叹了口气,说:“你还年轻,外面好女孩多的是......”

“我只要温若漓!”陈墨之道,他咬咬牙,再甩下一句:“我还会再来的!”说罢便转过身,大踏步离开。

温若澜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十分复杂,待陈墨之走远后,她抬头看了一眼二楼西边的窗户,只见妹妹在半掩的窗帘里,看着外面的一切。

陈墨之当然不甘心,他不相信温若漓连一句解释都不给他就单方面解除婚约,这段时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与田忠诚有关。于是他在离温家不远的街区找了一家旅馆住下,伺机与温若漓见面。

白天的时候,陈墨之都在温家附近观察,这天,他发现温夫人携两个女儿出门,见她们上了一辆轿车,陈墨之便叫上一辆黄包车,保持距离尾随着温夫人她们的车。跟了一段路程后,只见温夫人的车在先施百货门前停下,随后便看见三人出来,原来她们是去百货公司,陈墨之悄悄尾随,跟着她们上了三楼女装部,再趁她们不注意之时,找了一间试衣室躲了起来。

温夫人这天是带两个女儿来挑冬衣的,虽然此时正当夏,但陈墨之听到温夫人说:“宁城的冬天不冷,而且冷的时间也少,所以就一直没机会穿皮草,到了约克郡那边,这些衣服就用得上了。”

陈墨之心想:难道他们一家要移居英国?接着他听到温若澜说:“晚礼服我也挑两件,约瑟夫最喜欢参加派对了,哎......阿漓,出来挑衣服别绷着脸,开心一点。”

陈墨之听到“阿漓”二字,心中一紧,在此之前,他都没发现自己如此在乎温若漓,于是他透过门缝往外看,见温若漓呆呆地站在一边,看着母亲和姐姐挑衣服,数月不见,她看上去瘦了很多,陈墨之看着消瘦的温若漓,只觉隐隐的心疼,这时,温若澜拿了一条白色裙子,搁在妹妹身上,说:“这白色的款适合你,去试试吧!”说完后就径自拿着一条蓝色的裙子,往试衣室走去。陈墨之赶忙把他所在的这间试衣室的门栓从里面锁上,温若澜果真向着这间试衣室来,只是她扭门时发现扭不开,以为有人在里面试衣服,便进了旁边的试衣室。

这一层楼总共两间试衣室,见姐姐进了右边的试衣室,温若漓便拿着裙子走向左边的试衣室,陈墨之听到她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便轻轻地吧试衣室里面的横栓拨开了。温若漓刚进试衣室便见到陈墨之,她差点惊呼出声,陈墨之赶紧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温若漓看着陈墨之,眼里迅速聚满泪水,陈墨之见她一双泪目楚楚可怜,这一刻,他知道温若漓心里还爱着自己,于是便松开捂住她嘴的手,迅速低下头,吻住了这个他日思夜想的女人。

两人在试衣室内紧拥在一起,都把自己的爱深入唇中,这个吻如狂风暴雨一样激烈,夹杂着雨水般的泪流入彼此嘴里,咸咸的,带着苦涩的味道,温若漓喘着气低声说:“我以为见不到你了......”

陈墨之捧起她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逼问道:“是你说不爱我了吗?”

温若漓看着他,眼里又迅速聚满泪水,她哽咽道:“我怎么会不爱你了呢?”

陈墨之问:“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温若漓刚要说,这时,有人敲响了试衣室的门,只听温若澜在外问道:“你试个衣服怎么这么久啊?”

温若漓于是转过头大声回她:“我裙子拉链卡住了一直弄不开!”

温若澜听了,又拍了拍门说:“要我进去帮你吗?”

“不用了,”温若漓道:“我自己弄就行。”说罢她回过头来压低声音跟陈墨之说:“我现在没时间告诉你,你这几天还留在香港吗?”

“我住在你们家对面街的君悦旅馆2018号房,”陈墨之道:“我就在那里等你。”

温若漓又踮起脚吻了陈墨之,再恋恋不舍地松开他。

“我会想办法出来见你的。”温若漓说完,便对着镜子擦了一把自己的脸,不见有异之后再拿起那条还没试穿过的裙子打开门走了出去。陈墨之听到温若澜在外面问:“怎么样?喜欢吗?”

“我还是不喜欢这种款,”温若漓道,说罢她主动牵起了温夫人的手,说:“我们要不要再去永安百货看看?”

“好啊,”温夫人道:“难得你有兴致。”

陈墨之听着她们三人逐渐远去的声音,才从试衣室出来,在售货员诧异的目光中,离开了先施百货。

陈墨之回到旅馆后,便一直没出门,吃饭也是在楼下的小摊上随便吃点,他怕走开了温若漓找不着他,次日入夜之时,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他迅速打开门,只见温若漓穿着一身佣人装,包着头巾站在他门口。

“我跟阿桃换了衣服,”温若漓进来后一边解开头巾一边道:“阿桃现在正穿着我的睡衣在我床上睡着呢......”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墨之一把揽进怀里。

“阿漓,我好想你。”陈墨之轻轻吻着她带芬芳的颈脖,喃喃地说。温若漓也紧拥着他:“我也很想你,无时不刻的想。”

“那你告诉我,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陈墨之道。

温若漓深吸了口气,便松开陈墨之,拉着他坐到床上,说:“三月底的时候,伯父出任了维新政府的立法院院长,此举激起了宁城的民愤,接下来,就有好多人在我们家门外,把我们家给围了,不停的朝我们的窗户扔石头,我们家的窗玻璃都被砸碎了,他们大喊着‘打倒汉奸温钦甫’,甚至还朝我们家扔带火的酒精瓶子,我爸先是给警署打去电话,警员来了,这些人就散了,但警员一走,他们又围在我们家门外,那时候我们全家都挤在一起,不敢出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爸后来急了,就给在南京的伯父打电话,但远水也救不了近火,那些人在我们家外面围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中午,有个日本军官带了几个日本兵开车来了,他们朝天开了几枪,就把围攻的人给吓退了。”说到这,温若漓低下头,叹笑一声:“我那时候从窗户看出去,才发现那个日本军官我认识,而且,你也认识。”

“是田忠诚吗?”陈墨之问。

温若漓点点头,陈墨之叹道:“我早该猜到他是日本人。”

温若漓道:“田忠诚本名叫田中诚,他的叔父是田中玖一,日军的台湾军参谋长,田中诚是21军少佐,他一直都在广东,当时,应该是伯父给他打电话了,他才会来到宁城解救我们。当我看到他穿着一身皇军服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想起了,大约从前年开始,他和他叔父就成了我伯父的座上客,所以我在上海伯父家住的那段时间,基本每天都会看到田中诚,他们每次来,都会进伯父的书房谈很久,我那时候对这些不敏感,但现在想起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陈墨之道:“他们的整盘计划就是全面侵略。”

温若漓又道:“那日田中诚把我们带了出来,又连夜让人开车把我们送来香港,这房子是他找的,他说让我们安心住在这里,但其实我知道房子周边的商铺,都有他的眼线。”

“他这是软禁吗?”陈墨之问。

温若漓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叹了口气,继续说:“然后,他隔三差五就跑来我家,跟我爸聊天什么的,聊了一些时日后,伯父有一天就打电话给我爸,说田中诚向他提出了与我结婚的事,并且告诉我爸爸,说他答应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陈墨之不自觉握紧了拳头,他咬了咬后牙槽,低声问道:“伯父伯母也同意吗?”

温若漓说:“刚开始,他们是不答应的,毕竟你我有婚约,但我爸从小就惧怕伯父,伯父说一,他就不敢说二,而后来让他们改变态度认同田中诚的是两件事,一是这几个月来,国内很多城市都相继沦陷,被日本人占领了;二是我妈找人算过了你的八字,说你妻宫刑克,会克妻,你知道的,我父母很信这些,所以从那之后,就一直劝我跟你分手。”

陈墨之只觉得可笑之极,便苦笑道:“你也信吗?”

温若漓道:“我若信了,就不会来这里找你。”

陈墨之见温若漓这么说,心中激荡,便又把她揽进怀里,问道:“你之前不敢出来见我,就是因为父母反对吗?”

“不止这一点,”温若漓道:“我家门口三家铺子的人,都有田中诚的眼线,你在我们家门口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看着呢。”

“他们能把我怎么样?”陈墨之道:“把我杀了吗?”

温若漓听罢,痛苦地说:“墨之,我们一家人,都明白在这局势当中,我们身份的危险性,我们不想参与政治斗争,所以现在都想办法离开中国,姐姐已经让姐夫回英国打点了,我如今只想我的家人能够顺利在英国安顿下来,这样我才没有后顾之忧,至于我自己,”说到这,她眼中含泪:“我没那么容易跑得掉,伯父执意要与田中家族联姻,田中诚也不会放过我,他这个人城府太深,你无法预判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

陈墨之问:“你是害怕田中诚会对我不利吗?”

温若漓抬眼看他,说:“据我所知,日本人轰炸广州,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阻止中国通过海上运输渠道进口抗战物资,他们也知道各国华侨都在海外筹集抗日基金,而北美就数纽约华侨筹款最多,所以君羡先生也是他们盯上的人之一,”说到这,她紧握着陈墨之的手:“墨之,你不能在香港久留,这里虽然是英国殖民地,但英国政府如今偏袒日本皇军,近段时间很多逃来香港的革命党,都被日方的人处理掉,你是君羡先生的人,他们肯定也会留意你的一举一动,所以你在香港多留一日,我都很不放心。”

陈墨之紧拥着她,说:“可我更担心你。”

温若漓抱着陈墨之,说:“如今我的安全问题你倒是不用担心,伯父需要我与田中家族联姻,他们就不会对我怎么样,只要我的家人顺利抵达英国,这边的事情,我会想办法抽身。”

陈墨之捧着她的脸,痛苦地道:“可是把你留在香港,我无法安心。”

“你现在把我带回去我更危险,”温若漓道:“别忘了,温家如今已经是汉奸家族,我们没办法洗清。”

陈墨之痛苦地闭上眼,在这件事情上面,温若漓反而比他冷静。此刻,他别无他法,只得紧紧地抱着她。温若漓顿了一顿,在他耳边幽幽地说:“墨之,墨之哥哥,我今晚过来,还想做一件事。”说罢她轻轻推开陈墨之,便开始在他面前,解开她衣服上的盘扣。

“你要干什么?”陈墨之捉住她的手,他环视周围的环境,说:“我不能在这里要你......”他话还没说完,温若漓便把手指放在他唇上,中止了他的话。

“墨之哥哥,”温若漓柔声道:“在这个有今天无明日的世道里,不要把仪式看得太重,说实话,未来的命运我无法决定,但现在,我可以决定谁做我第一个男人。”说罢,她便松开陈墨之的手,继续解开扣子,直至把身上这套不属于她的仆人服褪去,在陈墨之面前展现出她的本来面目。

窗外的灯光照射进来,映照在温若漓光洁的肌肤上,陈墨之定定地看着她,此刻的温若漓圣洁而美丽,陈墨之觉得自己被一种奇异的感觉所包围,他无法用言语说清楚这种感觉,温若漓伸手抚摸他的脸,陈墨之不自觉地颤栗起来;温若漓吻上他的唇,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进入一种晕眩状态;温若漓的爱犹如春天的风,轻柔地抚过他每一寸肌肤,她温润而细腻,充满张力和质感,让陈墨之进入一种从未达到的境界。都说女人如水,而此时的温若漓,犹如温暖的海洋,柔情满满地包裹着陈墨之。

就这样,两人在这狭小的房间里,为对方交付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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