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2 / 2)

次日破晓时,温若漓醒来,见陈墨之侧身撑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不禁脸颊绯红:“你都没睡吗?”

陈墨之道:“我就想多看看你。”

温若漓坐了起来,感觉像做了一场梦,但这疼痛感是真实的,圆满感也是真实的。她看着窗外逐渐发亮的天空,心中虽不舍,但也不得不说:“我该回去了。”

陈墨之拥紧了她,两人默然不语,都在感受彼此的温度,片刻后,温若漓抬起头说:“答应我,尽快回碉城,不要在这久留了。”

陈墨之点点头,说:“如果你想找我,写信和电话都不方便的话,在湾仔水坑口街有一家叫保安堂的药材铺,是我们在香港的联络站,里面的掌柜叫明叔,是我们的人,你如有口讯要带给我,放心交给明叔就好。”

温若漓点点头,便起来穿好衣服,裹上头巾,她告别了陈墨之,趁着早市开之前,假装上街买菜的仆人,在街口买了一把油菜放进随身带的篮子里,再悄悄地潜回温家,她知道阿桃此刻一定很急,所以得赶在父母和姐姐起来用早饭之前回去。她兴高采烈地打开自己的房门,却发现坐在床上的不是阿桃,而是她的姐姐温若澜。

温若漓见被姐姐撞破了,也不解释,便关上门,当着姐姐的面,自顾自地把这身仆人衣服脱了下来换上自己的衣服。温若澜看着妹妹身上的吻痕,便说:“温若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做不让自己后悔的事。”温若漓说。

温若澜严肃地说:“你明知道我们被监视着,这当下要是出了岔子,我们怎么离开香港去英国?”

“我不会害你们去不了英国的,”温若漓换好衣服,拐了一把椅子坐在姐姐面前,说:“因为我不打算跟你们一起走。”

温若澜对妹妹这个决定不惊讶,但她还是问:“是为了陈墨之吗?”

“陈墨之只是一部分原因。”温若漓道。

温若澜问:“国内你回不去,留在香港,你想干什么?”

温若漓叹了口气,道:“姐,咱们现实一点,我是逃不掉的,倒不如留在这,让你们踏踏实实地去英国。”

温若澜道:“什么意思,你留在香港,独自面对田中诚吗?”

温若漓点了点头。

温若澜看着妹妹,眼眶不自觉红了,此刻她知道妹妹在想什么,如今他们在香港也是如履薄冰,温若漓若不稳住田中诚,他们一家人估计也未必跑得掉,只是她不知道妹妹原来早已在心里作好打算,这个主意的确对整个温家来说可行性最强,就是会委屈了温若漓。

温若澜沉吟片刻,便道:“我们可以比你先去英国,但是你也记住,你是有家人的,我们会在那边等着与你团聚,至于国内的局势,你时刻盯紧了,必要的时候,可靠的人,还是陈墨之。”

温若漓默然点点头,她作出这个决定,本来心里挺冷的,但见姐姐眼中注满泪水,便也不自觉红了眼眶。

陈墨之离开香港的前一天,想去湾仔的联络处给明叔带个口讯,那天,他刚离开旅馆不久,便发现自己被尾随了。陈墨之警惕性高,便换了另外一个方向走,再时不时的观察背后的情况,发现跟踪他的是两个人,虽与他隔着一段距离,但确实是在跟他。陈墨之在心里盘算着对方是什么人,因为除了日本人,国民政府也在留意致公堂的动向。走了一段路之后,他见到不远处有家东升酒楼,现在正好是饭市,酒楼里人会比较多,于是他便走快几步,随即隐入进酒楼的人群中。

尾随着陈墨之的两个人见他进了东升酒楼,便也跟着走了进去,只是里面人太多了,他们四处张望,没在食客当中发现陈墨之,其中一个人突然指着厨房通道说:“看,就在那里!”

陈墨之本想从厨房通道走,没想到这两人这么快就跟上来了,他于是快步从后厨出去,后厨外面是民居,有很多只能通过一人的小巷,陈墨之于是闪身进入这些小巷中,尾随的人也很快跟上来了,他们兵分两路围堵陈墨之,其中一人从小巷中出来后,随即被躲在拐角处的陈墨之打了一拳。

“你们是什么人?”陈墨之问道。

吃了他一拳的人也不回答他,只是冲上来与陈墨之扭打,陈墨之在美国练过散打,会点拳脚功夫,但面前这个人也不弱,块头极大,力度很猛,紧接着他的同伴也随着声音跟了上来,两个大块头打一个,陈墨之从力量上处于弱势,但他还在抗衡着,与其中一个人对打之时,另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拔出一把小刀,直直的就向陈墨捅过来,陈墨之本能的用手臂一挡,立马被划出一道血口子。

这时,不知从那里串出来一个壮实黝黑的年轻人,见陈墨之受伤了,这两人还朝着他挥刀,便冲了过来,一拳一个把那两人打倒了,那两人吃了一年轻人一拳,脸都疼麻了,但还是夹攻着拿刀去捅年轻人,只见年轻人眼明手快,一把夺过刀子,再劈了那人一掌,那人疼得直摔地上,另一个人见打不过这年轻人,便扔下同伴快步跑了,年轻人回过神来,那人已经跑远,于是他过去一脚踩在倒地上的人的手上,喝道:“快说,你们是这山上的吗?”

地上的人疼得直咧嘴,连声说:“我们不是这山上的,就是穷得快吃不上饭了,阿强观察了这人几天,说他身上戴的是金表,一身行头也贵气,想劫个财而已......”

年轻人怒道:“劫财你们拿刀捅人干嘛,不用解释了,送差馆吧!”

“算了,”陈墨之捂着手臂走了过来,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如果把人送警署怕是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便跟年轻人说:“我就一点皮外伤,并无大碍,让他走吧。”

“让他走?”年轻人不解,他见陈墨之朝他点点头,便呼了口气,把脚松了,那人见状,赶紧跪地朝两人磕头:“谢谢两位爷,谢谢,谢谢......”

“滚!”年轻人喝道,那人一听,便赶紧转身跑了。年轻人回头看了看陈墨之手上的伤,见他拿出手帕捂住伤口,便说了句:“你这样是止不了血的,得用口水!”说罢拿过陈墨之的手帕,朝上面吐了两口唾液,再一把捂到陈墨之的伤口上,边捂边说:“我在外受伤的时候,伤口不深一般都是用这种方法,口水可以消毒,一会就止血了!”

陈墨之倒也不介意这年轻人用唾液来给他捂伤口,他见年轻人身高和身形都有几分像吴樾,便笑了笑,说道:“刚才谢谢你出手相助,你是这边村民吗?”

“不是,”年轻人道:“我是宝安人,这几天不过是碰巧在这边办事罢了。”他看了一眼陈墨之的一身行头,便又道:“以后来这些地方得多带个人,这一带的村子最近山匪横行,不怎么太平。”

陈墨之点了点头,他摸到自己口袋里还有半盒骆驼香烟,于是拿了出来,递给年轻人一根,年轻人看了看烟盒,又看看陈墨之,便伸手取了一根叼上,陈墨之随即拿出打火机帮他把烟点上,年轻人看着陈墨之手里的这个美国产的轮式打火机,眼睛都看直了,但又不好意思老盯着看。陈墨之帮他点好烟之后,又给自己点上一根,两人便在原地并排坐下抽烟。

男人之间打开交往的路径通常都是靠烟,这玩意是男人的人情世故,也是男人之间的橄榄枝,抽过半截烟之后,年轻人见陈墨之器宇轩昂,不像他常见的那种满脸横肉的有钱人,便伸出手说:“萍水相逢,认识一下,我叫刘进,宝安鹏城人,大家都叫我黑仔。”

“我叫陈墨之,是碉城人。”陈墨之握了一下他的手,只觉刘进的手又大又硬,强健有力,便问:“我见你身手不凡,招式有板有眼,应该也练了些年,是专业武行吗?”

“不是,”刘进道:“我就是喜欢武术,也在戏班学了几年。”

陈墨之道:“怪不得,天生一副武生的身段。”

刘进有点不好意思:“我没演过武生,以前在戏班里都是跑龙套的,不过我这两年加入了一个流动剧团,倒是经常在台上演游击队长,那威风的呀,终于能过一把武生的瘾了!”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眼睛是亮晶晶的,陈墨之看着刘进,又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吴樾,便笑问:“这剧团叫什么名字呀?”

“叫海岸流动剧团,”刘进道:“你有时间的话,可以来看我们演出,可精彩了,我们沿着大亚湾、大鹏湾一路演,喜欢看我们戏的老百姓可多了!”

陈墨之点点头,问道:“那最近是在香港演出吗?”

“最近在沙头角演出,”刘进道:“前天刚演完一场,我今日过来这边是找人的,碰巧看到那俩歹徒对付你,便忍不住出手了。”

陈墨之道:“幸好你出现了,不然单靠我自己对付不了他们。”

“不过我不懂,”刘进道:“既然已经抓到一个了,为什么不送差馆呢?”

陈墨之不想糊弄刘进,便说:“我有我的难处,不想把事情闹大,既然他们只是求财的,那就算了。”

刘进看着陈墨之良久,片刻后才喃喃道:“我好像有些不懂,但又好像懂了。”

陈墨之笑了笑,没搭他的话。

刘进又道:“我大概猜到你是什么人,我有兄弟也认识你们这类人,放心,你今日遇到我,我是不会说我见过你的。”

“谢谢你,刘兄。”陈墨之道,说罢他站了起来,刘进见他站起来,知道他要走了,便也跟着站了起来。

“萍水相逢,多谢刘兄相助,”陈墨之道,说罢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那个轮式打火机,说:“我看刘兄好像挺喜欢这个打火机,今日就赠与刘兄,算是交上你这个朋友了。”

“哪里哪里,”刘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见陈墨之把打火机放他手里,知道陈墨之是真心交他这个朋友的,便道:“那好,陈兄这个朋友,我刘黑仔今天也交上了。”

陈墨之拱手作揖:“我临时有事要走,希望下次能有机会看你的演出,后会有期,刘兄!”

刘进也做出同样的手势,两人像古代侠客一样以诚厚之意与对方告别。

陈墨之回到碉城陈家后,张京俞告诉他,他不在家的这段时日,陈逸之每天都准时到公司去上班,陈家几家商号的事务,陈逸之如今也能单独应付得来了。

陈墨之笑道:“这段时间,还真多得你替我督促他。”

张京俞道:“二少爷如今成熟了不少,都是大少爷教导有方。”

“他都二十三了,等再稳重些,也该帮他谈一门婚事了。”陈墨之道。

张京俞瞄了陈墨之一眼,说:“大少爷倒是会替二少爷着想,大少爷你自己呢?”

“我?”陈墨之轻笑道:“我不急,他在我之前成家,倒也没什么不好,我们陈家不讲究这些。”

张京俞没接话,只是定定地看着陈墨之,陈墨之本来低头查看桌上的一堆未拆封的信,发现张京俞还立在他面前没走,便抬起头来问:“还有什么事吗?”

“大少爷,几个月没见,你瘦了,”张京俞道:“这一路上都挺辛苦的吧。”

“也没瘦多少,”陈墨之道:“就是外面的伙食总不比家里的好。”

张京俞微微一笑,说:“那我现在去跟厨房说一声,今晚多做几个大少爷爱吃的菜,好不好?”

陈墨之点点头:“好的,麻烦你了。”

张京俞见陈墨之抬头冲自己笑,心中高兴,便轻快地退了出去。

陈墨之坐下来,开始整理桌面的文件和书信,却突然发现文件夹下方有一只红宝石耳环,他于是捏起这只耳环,小心地放在掌心端详,这是温若漓的东西,他曾经见她戴过,只是现在有一只在他这,不知她当初是有意还是无意落下的。看着这只耳环,陈墨之叹了口气,这几个月来发生太多变化,让他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但一想到那晚的温若漓,便又感到温暖而踏实。她是他陈墨之的女人,他一定得想办法让她安全地回到自己身边。

而在半路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的张京俞,走到书房门口时,刚好见到陈墨之久久地凝视着手中的红宝石耳环。张京俞认出那是温若漓的东西,看着陈墨之这副出神的模样,张京俞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那股无情力让她的指甲嵌入了自己掌心的肉里,渗出丝丝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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