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日谈（上）（2 / 2）
异口同声地话让温覃打了个激灵，他识趣地绕到俩人身后，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
来到教室，拗不过两位懒鬼的温葛陪他们坐到最后一排。
上课铃刚响小憩片刻的温覃就仰头问道：“结束了？”
“不，刚开始。”
“哦，那我再睡会。”
一侧的温葛则盯着荧幕上的讲义用心听课。
顾安生没打扰两人默默靠住桌椅取下鼻梁上的镜框，一时间黑暗再度充斥他的视野，透过他无神的双眸这如烟如雾、似幻似真的黑影攀附于每一个角落，它们或是化作扭曲图案挂上墙壁，或是形同鬼魅悬停于他人体表，更有甚者如同神话中择人而噬的猛兽，在阵阵诡异蠕动中传出咀嚼吞咽之声。
可当顾安生戴上镜框，一切又消散不见，就像被压缩到了视角边缘，只留雾气翻滚。
渐渐某种安逸闲适的感觉涌上心头，目及之处皆是同龄人的身影，身旁是最在乎的人和最好的损友，时不时会有陌生的人影从门外路过，烈日也在此刻消减不少，仅有些许光柱打进走廊，风声、蝉鸣、话语……一切都在这间小小的教室内静静流淌，化作漫漫光阴中最普通却又最珍贵的时光……
傍晚下了课的三人在林荫路尽头分别。
“晚上我来接你。”
温葛乖巧地帮顾安生扶正衣领，“那我在教室等你。”
温覃也没闲着，抄起手机快速打字，咧开的嘴角带着某种得胜的喜悦，目送温葛远去的顾安生似乎是知道他在干什么，头也不回的说道：“走了。”
伴着夕阳裁出的剪影向前挪动，温覃小跑着追了上来。
“安哥，他们赌你不来，是我赢了！”
“嗯。”
“他们哪知道咱俩的关系，是不！”
“嗯。”
……
“安哥？”
“嗯？”
“你真不去北边了？”
“嗯。”
……
“安哥？”
“嗯？”
“让我去你家躲两天行不？”
“不行。”
……
聚餐地点在一处闹市边的饭馆，看招牌以川菜为主，等二人进去大批人早已分成四桌围坐在一起，似乎是温覃早有安排，右边的圆桌旁空出俩个位置，待到入席上菜交谈声不绝于耳。
……
“完了，我估计去不了XXX。”
“谁不是呢，我也半斤八两。”
……
“你想好这三个月去哪玩没？听说他们要组团去横穿大漠。”
“不知道，反正我是不会去那么热的地方。”
……
“兄弟，这三个月努努力带我冲级啊！”
“必须的，包我身上了。”
……
顾安生像是局外人般默默注视着一切，右手边的温覃却早已冲到别桌和众人勾肩搭背聊的热火朝天，而在他余光左侧也有一人显得格格不入。
……
“陈雪，过几天我们打算去新建的滑雪场玩玩，你来吗？”
“谢谢，但我不太能做剧烈的运动就不去了。”
……
“陈雪，等会一起逛逛夜市，怎么样？”
“抱歉啊，我爸妈让我早点回家。”
……
“陈雪……”
……
尽管邀请不断，可名叫陈雪的女孩一一拒绝了众人，与顾安生的冷淡不同她脸上时刻带着和煦的笑容，每个与她谈话的人也都有种被真诚以待的感觉，这似乎是某种与生俱来的禀赋。但相对的，女孩的皮肤则透出一种异样的白皙质感，不见血色的靓丽脸庞常年笼罩沉疴之色，就连眼眸也渗透了宿疾的浑浊气息，可当她扬起嘴角，种种衰竭之像又浸润成某种炫目的神采，让人难以忘怀，这也是为何她与顾安生的境遇如此不同。
“没人会不喜欢一个在病痛折磨下依旧光彩夺目的灵魂。”
见到对方时顾安生总会想起这句话，但更重要的是此刻透过镜片，他依旧能看到某种不知名的黑影缠绕着陈雪的躯体，这似幻似真之物如监牢般囚禁着女孩，只留双眼可向外张望，而在对方眼角正有晶莹如墨的尘埃不断飘洒，仿如泪滴。
最初顾安生以为是陈雪体弱多病的原因，可想到自己每年往医院跑也没见过这种景象便推翻了猜测，直到如今他还是不明白何种原因造就了对方在自己眼中的不同。甚至每当他的目光落在陈雪身上，就会有心悸与被窥探的感觉，仿若彼为刀俎，我为鱼肉，但他清楚这并非是陈雪的缘故而是那凝练如黑夜的阴影无意间散播出的恐怖。好在它们只是缠着陈雪，也只会缠着陈雪……
心念流转间聚会迎来了尾声，喧闹中众人三三俩俩来到了街上。
“安哥，帮我说一声，我晚点回家。”
看着温覃已和其他人离开，顾安生也向来路走去，可刚迈出步子他便下意识回头，此刻陈雪正独自站在路灯下，黑与白的光影交错杂糅化作朦朦雾气笼罩着对方，两侧车水马龙、人影匆匆，可一切都在其周身隔绝开来，恍若身处不同时空。
“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九个字跃上心头，让顾安生顿觉异样，三年里他不止一次观察过对方，但只有今夜这种感尤为明显，仿佛不远处的女孩真要绝尘而去远赴仙都，可他随即收回目光，静静离开。
“关我屁事。”
自言自语中，少年人向着心上人踏上归途，至于身后有什么他并不在意。
路越走越远，前方的街道愈发明亮，回过神顾安生已到傍晚分别的林荫路。
此时周遭犹如白昼，泥土中的石子清晰可见，星河横穿天际，月亮近在咫尺，连其表面的环形山也跃入眼帘。
“怎么会？”
惊诧包涵着叹息调动起顾安生的回忆，同样的星空、同样的明月，唯一不同的只有这十二年的光阴。
“你好。”
浑厚的声音打断了思绪，顾安生缓缓低头，在正前方数十米外，一位青年男子正温和地注视着他，男人着装素雅、长发垂落，唯一显眼的只有他右手间不断拨动的血色珠串。
四目相对顾安生似是察觉到什么取下眼镜，瞬间覆盖他视角的黑影消散，连那宛如臆想的唇齿蠕动声也荡然无存，但这并未让他感到欣喜，一股莫名的愤怒正主宰他的理智，躯体也自顾自做出戒备，指挥着每一寸肌肉不断收缩。
“呼……”
顾安生深深吐气，努力平复情绪，前方的男子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直到他呼吸平稳后才问道：“不过来吗？”
话未说完，顾安生脑海中惊雷乍起，原本消散的黑影如滔天巨浪淹没了一切，连周遭的空气也被扭曲为粘稠液体，似水流般不断摇晃！
“噗！！”
滚烫的鲜血从顾安生咽喉涌出，他尝试用左手捂住嘴角，可血水还是源源不断向外流淌，而他的五脏六腑也在这一刻有了生命，奋力向上蠕动试图脱离这副皮囊，一时间顾安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肉体正被不知名的事物操控，仅留灵魂苦苦挣扎。
这时青年男子缓步走来，他身后的道路化为茫茫迷雾，一种无垠的未知光芒笼罩其所过之处。
一步、一步，随着距离拉近，顾安生意识逐渐模糊双手无力垂落，从他口中喷涌的脏器与血水在空中凝结，化作三头六臂的无脸人形，涤荡的黑影也浓缩为巨幕向着青年男子狠狠砸下。
无声的碰撞在空中爆发出七彩光晕，原本悬挂于天际的星月趁势飞奔而来，顾安生甚至看到某种拟人化的笑脸正在苍穹上方舞动！
最终黑幕包裹了对方，夜空也离地面更进一步，可它们始终无法触及男子的衣角，仿佛有一道天堑横隔其中，于是两者不断碰撞挤压化为圆形空洞围绕在男子周身，就在这时血肉形成的无脸人形带出一阵虚影，下一秒它手握六个圆缺各异的月亮实体齐齐刺向青年男子，头顶那轮明月也在此刻发力，洒下圣洁之光将男子团团围住！
“放肆。”
平淡的话语如重锤撕裂万物，瞬间黑幕与人形如图画般被轻轻擦去，无尽的眩晕之感席卷了顾安生的大脑，在他即将摔倒的一刻，男子来到他的身前，对方依旧笑意温和并轻轻按住顾安生的肩头，“那就下次吧。”
霎时间，星河隐匿、圆月归位，顾安生像是大梦初醒般愣在原地，而青年男子已缓步离去，只留下冷风吹拂汗水带出阵阵凉意……
不知过了多久，“安生！”
熟悉的声音让顾安生清醒过来，本已消散的黑影也鬼鬼祟祟探出，似乎在打量男子是否远去。
“嗯？你怎么没戴眼镜？”
视野中温葛的脸清晰地摆在面前提醒顾安生一切并非幻觉，但他还是带上镜框，维持平日的语调问道：“你不是在教室？”
温葛举起手机捶了捶他的胸口，“你还好意思说呢！我都等你半个钟头了，电话你也不接，温覃还说你早就走了！”
顾安生轻轻拉起温葛的手，“抱歉，刚刚碰上老爹的熟人，耽搁了一会。”
温葛摇摇头，拿出纸巾替顾安生擦去额头的汗水，“你是不是着急过来，流了这么多汗。”
感受着女孩轻柔的动作，顾安生绷紧的心弦开始松弛，沸腾的气血也不再凝结，他握住女孩忙碌的右手，听着对方细声细语的关心，偶尔做出应答，偶尔点头称是。
“是的，只是幻觉……”
顾安生心头轻语。
“只是幻觉……”